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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一诺:教育中最重要的东西,都是看不见的

2019年04月30日 10:4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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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个人都是一座冰山,真正看不见的是在冰山下面的东西,特别是自我认知。好的教育,应该是去发掘、保护和激发这些看不见的东西。一个教室里面最重要的事情,是给孩子们安全感,这是任何教育发生的基石

  【财新博客】

  文 | 李一诺(盖茨基金会北京代表处首席代表)

  今年,是我们第三次做一土嘉年华ETUx了。

  如果用一个主题和大家分享,我觉得这些年,我看到了很多以前看不到的东西,而且越来越清晰。它在很多层面存在:

  1 个人层面

  很多人知道我,都是因为我有很多光鲜的标签,清华、留美博士、麦肯锡等,这是看得见的,在座的各位也有很多看得见的标签。

  但是每个人都是很复杂的,都有很多别人看不见的东西,今天大家聚在一起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,我们不是因为行业、性别、年龄、地域来的,而是因为我们内心的某种追求,这就是我们看不见的东西。

  我说每个人都是一座冰山,真正看不见的是在冰山下面的东西,特别是自我认知。

  所以如果是好的教育,它应该是去发掘、保护和激发这些看不见的东西,这也是为什么一土从一开始就要践行“培养内心充盈的孩子”的理念。我希望我们在冰山下面是充实的、完整的。

  2 教室层面

  教室里有课程、有老师、有展示,这是看得见的。

  但做教育这几年,让我有了一个特异功能,我走进学校就可以基本上看到那些看不见的东西:一个教室里面最重要的事情,是给孩子们的安全感。安全感是任何教育发生的基石。

  我觉得我们现在的教育最大的问题是没有心理安全感,有时候甚至是刻意地去破坏这个安全感。但是如果孩子在这个环境里体会不到安全感,他们就不可能和成人发生亲密的关系;没有亲密的关系,就不可能有真正意义上的学习。

  我把安全感提取为四个词:亲密、真实、平等和安静,这样一种关系才是教育和学习得以真正发生的基石。在此基础上,孩子才可能有自信,才可能谈学业。这是看不到的东西,但是它在整个教育里的重要性,再怎么强调都不为过。

  现在教育里经常讲到的一个词是“社会情感学习(social emotional learning)”,它经常被认为是和知识学习相对立的,是单独的一种学习方式。但我去年去美国的时候和一位在美国做了 40 年的老校长聊天。她说了一句话,让我特别有触动。她说:

  所有的学习都是社会的,所有的学习都是情感的。

  我想这对我们,特别是对中国人来讲,可能挺难接受的,因为我们认为学习是枯燥的,学习就是学习知识。但我觉得对学习的这样一种见解,才是学习的一个底层真理,是人和动物的一个本质区别,也是为什么我们在教育里里追求的远远不止是知识的原因。

  3 学校层面

  如果看绝大多数人对学校的要求,大部分是关于硬件的,比如校舍、硬件配置、科技等等,这些是看得见的。

  那么什么是看不见的?看不见的是成人之间的关系。

  如果两所学校拥有同样美丽的校舍、同样了不起的硬件,但是其中一所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是互相猜疑、互相控制的;在另一所校园,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是互相信任、互相喜爱的,二者的教育成果会完全不一样。

  这种话说起来好像没有任何意义,有人会说“这不是常识吗?”但现在的实际状态是,这种常识并不常见。

  在最开始创立一土的时候,大家对项目制学习(PBL)特别崇尚。我记得我当时和美国的一所以 PBL 著称的创新学校 —— 美国圣地亚哥 High Tech High School 的一位负责组织发展的管理者聊天。

  他说他每次到中国来,总有各种各样的教育界的人问他是否可以做这所学校的中国分校,他说:“大家其实都没有搞清楚,我们 High Tech High School 成功的基础,并不是因为我们有一套 PBL 方法,而是我们重构了在教育中成人之间的关系。”

  这个关系被校长称之为 adult culture,成人文化,我觉得这是教育里面特别难做,又非常核心的东西,即如何构建成人之间的关系。

  4 教育体系层面

  我们看得到的可能是教育部发布的某些政策、某些要求,以及我们对于教育的一些诟病。

  但是大家看不到的是,教育本身能够改变的事情并不多,尤其是对整个教育生态而言。

  拿一土来说,我们并不只是在做一所创新的学校,也许表面上是的,但是你一旦实践,会意识到,如果不从社会生态的角度去考虑问题,那任何所谓的教育创新都可能是昙花一现。

  也许有人会说,这个很难,我们既不是国家教育部长,也不是民政部长,我们怎么讨论这个问题?但我觉得我至少可以是一个有独立思考能力的,有一定的社会资源的成人,也是一个公民。如果从这个角度去思考,我们每个人都可以推动一定的改变。

  正是因为这个看不见的社会生态,我们选择了一条非常困难的道路。所以,从创办一土时我们就说,一土希望做的事情,就是立足一土的教育创新和社会创新的实践,去推动当下教育生态的改善。

  5 世界层面

  现在很多人出国,很多人回国,我们很多人在讲留学,讲国际教育,这是我们看得见的现象。

  看不见的是什么?我想, 是国际背景下的中国叙事。不管我们走到哪里,我们身上都有一个中国人的标签。

  这个标签代表了什么,特别是在当今世界?

  一月份,我从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回来,我自己的感受其实是非常不可言说。因为一方面中国非常非常重要,所有人都希望和中国发生一些关系;但是另一方面,中国重要的原因似乎只有一个 —— 我们是一个巨大的消费市场。

  除了市场和消费,我们中国还是什么?看到这张图片,我想每个中国人心里都会有一种温暖复杂的感受。这是我们的文化、我们的家园,但是所有这些丰富的文化叙事,在国际背景下却几乎看不见。我们也许可以讲是西方不理解我们,但是我们自己的声音在哪里?我们送出去的孩子,希望他们“融入”,融入的基础是什么?不是从三岁开始学英文,成为“外国人”(你也成为不了), 而是对自己文化的理解,和成为跨文化的沟通者。

  我上周刚从美国华盛顿回来,组织了和美国的中美问题专家的圆桌讨论。我一个很大的感受,(我想也不是什么新闻)是我们在国际传播和中国叙事上存在的巨大鸿沟。讲到教育,我们很多希望送孩子出国的家长和教育机构,对这些大问题,更是盲人摸象。 所以在”国际教育“的问题上,有很长的路要走。

  讲完这五个层面,回到刚才讲的体系,我们出现的问题实际上是一个教育生态的问题。它是一个恶性循环:优秀的人才不愿意进入基础教育,因此基础教育离社会先进认知就越来越远。

  加上大量社会转型带来的压力,我们普遍的形态就是高焦虑、高压力和低效能。这时,我们能够做什么?有没有可能去做一种可复制的成全式教育生态?

  所以我们就在想,这样一件事情有没有可能做?如果有这样一种生态,我们有没有可能反转 —— 让社会优秀人才、社会先进认知进入基础教育,从而体现三个中心:以儿童为中心的课堂、以教师为中心的学校和以学校为中心的社区。

  然后去推动一种健康的教育生态,能够:

  让我们的孩子从知识的接受者和应试者变成内心充盈的创造者,

  让我们的教师从疲惫的服务提供者变为有充分职业支持的创造者,

  让我们的家长从焦虑的服务购买者变成同孩子终身学习的同行者,

  让所谓的社会精英从批判者和逃离者变为参与者和行动者?

  在这个基础上,有没有可能建立一个高信任、高效能的赋能体系?

  这些听起来也许是天方夜谭,我们也不可能在一天之内改变大的、在世界上很多国家都共同面临的教育环境。

  但一土创立的初衷,也是希望从我们最开始的 30 多个孩子和 5 位老师开始,去做这样一个尝试:从 2016 年到现在,从我们第一次在故宫开学,到 2017 年广州校区和 2018 年 9 月一土美国硅谷学校开学;同时,围绕教师成长和家长教育,我们做了 100 多场线上、线下的工作坊,线上的家长社区近万人参与。

  我们的文章,分享和媒体报道影响到了全球千万量级的人。这些都让我们朝着愿景的方向,迈出了一小步。

  讲过所有的从看得见的到看不见的,我想我们每个人最终希望做的是通过构建一个“看不见”的儿童友好的生态,去支持一个可以带来不同感受的学习和教育体验,比如以学生和教师为中心、全方位赋能教师职业发展的支持体系,高效的学校管理和运营,以及支持一土个性化评估、线上课程平台及线上社区交互体验的 IT 技术平台。

  但是它又是很复杂的,教育不是一件有情怀就能做的事情,所以这些年我们在构建一土体系,以育人体系、教研体系和教师成长体系为核心,除此之外还有家长支持体系、社区支持体系、教务运营体系、环境构建体系和品牌招生体系,而支持这一整套体系的则是一土的技术平台和评估体系。

  我们到底怎么评估学校的教育成果?这些年我们一直在做尝试,希望能以三个核心(即评价要有用,真正以促进学生的学习和成长为目的;评价要多元,注重过程性评价及表现性评价;以及评价要全面,要体现学生的素养表现及能力发展)为主线,让孩子全面看到自己的成长,理解成长,还能让不同特点的孩子都有机会认识和发展自身的天赋。

  下面这张图,在一土两年后去加拿大的一个孩子家长的留言,这是一个很小的例子,我想这说明在这些教育根本的问题上,是有一定成绩的。

  我们也希望在学校的基础上,同时可以支持更多的生态,包括一土空间(补充素质教育及营地),以及致力于帮助困难学生爱上学习的一出学社等项目;同时,在一土之上,我们也希望能够赋能和支持更多优质教育组织的发展,并通过线上平台,让一土丰富的社会资源支持家长社区及农村教师的发展,从而利用技术的发展,去支持一种赋能型的生态。

  这个使命听起来也许很宏大,但在过去两年多,以及在未来更长的时间里,我们已尝试过并将继续尝试创造这样的生态,也希望有更多有同样理念的朋友能够找到可以切入的地方,和我们一起完成这件事情。

  我想最终的看见,就是我们能看见儿童,因为我们看见他们并不容易,我们比他们高大和强壮,我们可以忽视他们,他们做不了什么;我们可以欺负他们,他们也做不了什么。所以我想如果成人能够做到看见儿童,很多事情的发生就不会那么困难。

  但是在这个过程中,困难很多,需要我们不断去坚持和努力。在面对困难的时候,我想用美国前总统罗斯福夫人 Eleanor Roosevelt 曾经说的一句话来与大家共勉:

  与其诅咒黑暗,不如燃起烛光(Better to light one candle than to curse the darkness)。

  希望我们每个人都能做这个燃起烛光的人。

  (全文完)


版面编辑:赵亚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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